夜读|与《边城》有关的呓语
引子:由四川过湖南去,靠东有一条官路。这官路将近湘西边境到了一个名为茶峒的小山城时,有一小溪,溪边有座白色小塔,塔下住了一户单独的人家。这人家只一个老人,一个女孩子,一只黄狗。
我苦闷,彷徨,矫情。我相信奔波于浮躁城市,卑微小心活着的人们在某个停下来的瞬间,会觉得自己是孤独可耻的;与其说是我翻开了这本不起眼的小说,倒不如说是她如淡菊般的忧伤气质吸引了我,并与之产生共鸣,趟过流淌在沈从文笔下的潺潺小溪,我渐渐接近了他缔造的那个纯美的世界。
我在读这本书的时候,那个属于湘西的月亮悄悄地在对面的影视大厦广告牌上探着头,她毫不吝惜地把恬淡温柔的月光播洒下来,有的打落在匆匆行人的身上,但他们丝毫没有察觉,有的倾泻在市中心明亮的广场上,但更多的是被城市里的灯火给冲淡了。月亮升高了。
这一本书,我把她形容成轻描淡写勾勒出一幅安静祥和的水墨画。画的题词是一个字——梦。最初的时候,我以为湘西的那个小城是依然安安静静地在那等着我的。日思夜想,魂牵梦萦。总是想象着在微微小雨的轻抚下,踏着那安详寂寞的青石板路去寻觅翠翠存在过的痕迹。那里有在河边一边说笑一边忙着浆洗衣物的农家女;那里有滑溜溜如泥鳅的顽童从小桥飞跃而下;那里有光着膀子的挑夫,担子里,是他满满的喜悦;还有青衫白发的老先生,在喃喃地念叨着些什么……我以为沈老先生要告诉我们的就是一个这样的地方,告诉我们翠翠的哀伤。我被翠翠和二佬的爱情打动,我被那淳朴可爱的民风打动。《边城》是一个爱情故事。一个发生在一个美丽的地方的一个美丽的爱情故事。总有一天,我会带着行囊独自去那个地方,尽管我的行囊里装满了疲惫和迷惘。
国家在飞速地发展,社会也在悄无声息的飞速变迁。随着市场化、城市化、工业化进程的不断加快。传统的乡土型社会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新型的陌生人,无根人组成的社会。人人都成了候鸟。外出求学,务工的人员越来越多。电视上看到的春运,那火车站的阵势如同打仗。楼上楼下的隔壁邻居不再是敞着胸膛扇着大蒲扇互相串门的了。而是铁将军把关把自己和别人隔绝,再留一个叫猫眼的东西怀着猥琐的心态向外窥视。合同,契约,法律这些成了人与人之间仅存的东西。我沉浸在一堆几何图形,烦琐的公式,和论述解答之中偏安一隅。偶尔,我也向外张望,我看着爸爸妈妈每天东奔西走地为生活操劳,心中顿感酸楚。我,在钢筋水泥铸造的城市里,眼睛里倒影的是交织的车流和人流,每个人仿如木讷刻板的傀儡表情呆滞行动僵硬。耳朵里回响的是人们的甜言蜜语,尔虞我诈。高楼大厦越来越多,住的地方越来越小,人们的心也越来越小。人们说我们生活的地方要有光亮,这世界有了霓虹灯。可那闪烁的霓虹灯冲淡了那纯白的月,也遮住我心中与生俱来的恬静。我逐渐浮躁起来。总是觉得我要这个,我要那个。对着镜子,我看到了另外一个人,他是那么的陌生那么的狰狞可怖,那不是我,那个跟外面表情僵硬呆滞的人们又有何区别。
冥冥中我能清晰地听到时代进程那震天动地的车轮声,如同木质的轱辘,发出一些刺耳的令人焦躁的“吱嘎”声。在这个洪荒时代就已建成的巨轮的压轧下,社会在扭曲,在变形,在断裂。以我的卑微窥探社会的巨变,我无所适从。这样的状况下,愈发想念着那个小城。淡泊,宁静,祥和。
那是一个晴朗的下午,窗明几净,从书架上翻出《边城》,已是罩上一层薄薄的灰。用手一阵乱弹。翻过微微泛黄的扉页,突然发现,心中的那幅水墨画早已经如同浸水般模糊,淡去。缓缓地翻动着书页,我却注意看着太阳的动静,最后,月亮爬了上来,心也飞了起来。冲破天花板,跃出房顶,再往上,飞过霓虹灯,以及高楼大厦的遮蔽。在那里,我看到久违的白月光。也就是这时,我在千里之外的天际看着那个我认为一直实实在在存在的边城从实体中抽离。和我一样,它也在往上飞。星空下,只有我和那座美丽小城,我丝毫没有高处不胜寒的恐惧,有的是大鹏扶摇直上千里的凌然之感,更是体验到遗世独立的坦然。我陶醉在这无边无际的恬静之中。轻轻的一个回头,只见那漫漫万丈的红尘才是自己的来处和归属,一身冷汗。如同儿时常做的噩梦,我从高空中跌落下来,耳边是身体下落与空气摩擦出的声音,突然发觉可能我不会去那个我思念了无数个日日夜夜的地方了。因为,边城不在那里,边城一直一直是在我心里。心里没边城,我去了那里,我也找不到边城。心里有着边城,天涯海角哪里都是边城。一个一直很遥远的梦突然被拉到眼前也是一件很残酷的事,因为这意味着我的梦碎了。兴许,还意味着我成长了。更是觉得,《边城》那字里行间透露着的清冷与悲凉是在传达一种多么火热的情绪。边城还是那样,我还能听到那粗犷却不失缠绵的乡间情歌,是不是归来的二佬唱给翠翠听的呢?清冷的铁索依旧年复一年地横在那条不甚宽广、却清澈甘甜的河流上,见证着河边浣衣农妇逐渐枯萎的容颜,河里的新陈代谢生命循环。一切都是那么祥和自然,我还是会想象着某个细雨的下午,我一个人惆怅地行走在雾气萦绕的石板路上,静静地听鞋底敲击石头发出脆生生的“咯噔”声,小雨洒在小河里的淅沥声,任凭雨点打湿我的面庞,我寂寞的内心。呵,我甚至能够寻着翠翠坐过的青石板,那上面依稀留有她那淡淡的愁思,以及祖父那衰老嘶哑、却关爱备至的声音,告诫翠翠小心得坐疮。
“到了冬天,那个圯坍的白塔,又重新修好了。可是那个在月下歌唱,使翠翠在睡梦里为歌声把灵魂轻轻浮起的年轻人,还不曾回到茶峒来。
…………
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
无论我怎么变,最后的结局总是哀伤的。对着这个失去了至亲至爱的翠翠姑娘,我唯有一声叹息。合上这本书,边城赫然成了一个烙印,烙在我的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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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团结报
作者|刘佳
编辑|刘娜
监制|陈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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